文章來源:《國資報告》雜志 發布時間:2018-12-11
關愛員工,并不意味著劉明忠為首的一重新班子是和稀泥的好好先生。他們有菩薩心腸,更有霹靂手段。
在劉明忠看來,一重改革的出路在于市場化,而市場化改革千頭萬緒,但是歷史證明,改革往往要從收入分配領域開始,從選人用人開始。“對于一重這樣的老國企,三項制度改革是激發企業發展活力和內生動力的關鍵。”找到解決問題的牛鼻子之后,劉明忠給一重開出了一劑“全員競聘”的猛藥。
三把火
“聽說沒?煉鋼廠整個班子都‘下課’了!”2016年6月,一重人議論紛紛,這在企業歷史上從未有過。
2015年,煉鋼廠廢品率超過10%,僅此帶來的損失就超過8000萬元。上任半月后,劉明忠要求該廠四名正副廠長全部起立,重新競聘。
經過層層考核,原來4位領導僅有1人成功上崗,其他3人成為一般員工。與此同時,煉鋼廠原生產辦主任關軍學競聘為煉鋼廠副廠長。關軍學說,如果不是公開競聘上崗,生產辦主任上面還有助理,還要等組織推薦,“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當上這個副廠長。”
煉鋼廠之后的第二個大動作,是成立了銷售總公司和分支機構,原有營銷系統各級領導干部全體起立,48個關鍵崗位全部實施了內部市場化選聘,分支機構公開招聘的22名業務副總經理,有10人在競聘中沒有“坐下來”,淘汰率45.8%。
第三步的震動更大。2016年8月,一重拿出了股份公司的三個副總裁職位,面向公司的9名高管后備人選進行競聘,打破了重要領導崗位一直以來由推薦選聘的慣例。
后放蘿卜先挖坑
三項制度改革也好,破“三鐵”也好,在中國改革開放史上,這并不是新鮮事物。上世紀90年代初,中國已經掀起過一場以此為中心的改革風潮。
不過,一重撿起的這一舊法寶,被賦予了很多新的內涵。
在個別單位試點和高層示范的基礎上,一重開始把競聘上崗推廣到所有層級和全部崗位,換句話說,實施了一場一重歷史上沒有出現過的全員競聘上崗。
一重的全員競聘并不是簡單的起立再坐下。而是先聘請了外部專業機構,為一重設計了更加符合市場需求的管控模式,并對原有組織結構進行了優化。
優化之后,一重的管理層級壓縮,崗位大幅削減。比如,總部部門從19個減少到13個,部門所屬的69個業務科室全部被取消,中層干部崗位從320個減少到192個。同時被撤銷的還有二級單位所屬制造廠生產工段、行政辦及生產管控中心109個。全公司共削減崗位2355個,占比超過21%。
定崗定編之后,總數超過一萬的一重人要在現有的8000多個崗位中尋找自己的位置,找不到位置的,出局。
競聘之前,周金波在一重資產財務部工作多年,從科員到科長再到部長助理,“已經拿上年薪了,挺舒服的。”改革后,財務部一正二副一助理變成了一正一副,周金波的崗位沒有了。競聘時,他排名第三,排在他前邊的是原來的部長和一位副部長,“他們經驗更豐富,能力更強,我心服口服”。周金波成為了資產財務部的高級經理。
在機關干部的競聘過程中,有40%的人落選了。他們中,有95人像周金波一樣通過“退長還員”,到業務崗位上任職。不過,周金波并沒有沮喪。“錢少了,但是比以前干得更多了,因為感覺企業有希望了,個人也有希望了。”
沒過多久,一重鑄鍛鋼事業部招聘總會計師,參與競聘的周金波成功當選。他說,“如果沒有改革,即使從部長助理做到現在的位置,也至少需要5年時間。”
最后,共計8626人成功競聘上崗,一重職工人數下降比例達20.9%。
對于沒有上崗的人,一重制定了提前退休、內部退養、離崗歇工、解除勞動合同、轉崗培訓、停薪留職6條職工安置通道。其中大部分人選擇了內部退養。
通過減員,一重的管理人員下降到6.5%,比如人力資源部從17人減少到12人;生產一線人員占比從34.5%上升到57.2%;輔助人員從19.2%減少到7.9%。
通過減員,一重在崗職工平均年齡由41歲降至38歲,一批年輕干部脫穎而出。2017年,有4名“80后”進入總部機關和二級單位領導班子,總數達到新提拔直管領導人員的四分之一。
通過減員,一重職能部門定位也發生了變化。劉明忠說,“原來更多是管理,總往下插手,現在是服務、指導、監督、決策。”
通過減員增效,一重干部員工的心氣理順了。一位受訪員工話說得很直接,“改革讓那些混日子的混不下去了,能干的更加有勁了。”
有人叫苦沒人喊冤
三項制度改革開始之前,有人提醒劉明忠,不怕鬧出群體性事件么?不怕有人告你狀嗎?
劉明忠不怕,“只要是為大多數人謀幸福,就沒什么可怕的。要有定力,思前想后就壞了。”
劉明忠的膽大是出了名的。
2005年,剛剛接任新興際華董事長一職不足兩月的劉明忠就遇到了棘手任務。總后移交新興際華的部分軍需企業依法破產時,部分企業員工頻頻上訪,甚至還發生了圍堵鐵路的惡性事件。
為了解決問題,劉明忠跟隨上訪人員返回秦皇島。在體育場里, 3000多名雖訴求不一,但情緒亢奮的職工群眾抱著總后首長的巨幅照片,一下子把劉明忠包圍在中間。“生是‘總后’人,死是‘總后’鬼”的呼喊此起彼伏。局面一旦失控,后果不堪設想。
事后,劉明忠才知道,出于對他安全的考慮,國務院國資委分管領導每隔15分鐘與現場的集團辦公室主任聯系一次,半個小時向中央領導匯報一次,直至對話結束。期間,僅中央政治局以上的領導對此事的批示就有30多件。
“那怎么辦?那也要堅持搞,不然新興際華就活不了。”在劉明忠等人的努力下,新興際華的員工從接近20萬人,減少到如今的6萬多人,企業得以輕裝上陣。
經歷這樣的嚴峻考驗之后,劉明忠自然不會在一重敗下陣來。
一次,一位管理人員因為嚴重違反規定,被公司給予停職檢查的處分。早會結束后,有人找劉明忠說情,“這人是誰誰的親戚”。
“我不聽這個!”劉明忠態度堅決。他說,一重是老企業,誰家都有幾個親戚,企業要想健康發展,就不能考慮這些。

通過全員競聘,混日子的走了,能干的留下了,一重干部員工的心氣順了,笑容多了。
當然,改革只有膽量是不夠的。劉明忠的第二句話是,“膽要大,心要細”。一重的三項制度改革,做到了“系統謀劃、充分宣傳、地方支持、分步推進、黨委把關、陽光操作、出路暢通。”
改革開始前,劉明忠要求相關部門做好籌劃,把可能出現的問題充分考慮到。比如,人力資源部總經理張百忠提出了21個相關問題。交給劉明忠不到一個小時,全部解答了。
包含充分調研結果的改革方案制定后,通過廣播、報紙等方式進行了廣泛宣傳,基層黨組織在此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。
與此同時,劉明忠找到黑龍江省和齊齊哈爾市主要領導,提出了一重的改革計劃。“改革肯定要動人,一重是老企業,有些人關系盤根錯節,希望地方政府充分理解和支持。”
盡管一重分流了兩千多人,但沒有一個地方政府領導找到劉明忠說情打招呼。
按照設計,一重的改革分步推進。“競聘先從領導身邊和機關干部開始”,一重人力資源部總經理張百忠說,其次是各分子公司和事業部的管理崗,然后是各級單位的業務崗,最后是人數最多的技能崗位。
競聘上崗時,人才的標準由黨委制定,應聘前黨委對候選人進行考察。紀委則全程跟蹤監督。
無論何種退出方式,劉明忠要求,要做好經濟補償,“退下的,生活要有保障,社會上要有尊嚴”。
更為關鍵的是,一重的三項制度改革做到了陽光操作,推行的是“2+5”選聘模式。也就是任何一個崗位競聘時,臺下至少7位評委,只能有兩名內部人,其余都來自外部。
比如,股份公司副總裁競聘時,一重邀請了國資委和其他央企的專家領導,一重的評委為兩人。
周金波競聘財務部職務時,臺下的5位外部評委分別來自相關行業國企、咨詢機構專家,內部評委則是公司紀檢監察部門從評委數據庫里隨機抽選的。
重裝事業部重裝廠黨總支書記張紅光說,重裝廠競聘天車工時,與之有業務關聯的起重工、機床工、裝配工當評委。要20個人,報名了30人,那就按面試的成績排名。
競聘后,重裝廠共減少了133人。“有叫苦的,但沒有喊冤的。”不止是重裝廠,一重的三項制度改革涉及上萬人,沒有出現一起到集團公司上訪、告狀的。
通過這一改革的洗禮,“上崗要競聘”在一重形成了共識并成為常態。
兩個合同
成功上崗之后,一重員工并不能躺在崗位上睡大覺,他們還要考慮自己的錢袋子。干多干少一個樣的日子,在一重已經一去不復返了。
劉明忠總結了在新興際華改革的經驗,將“市場化選聘,契約化管理,差異化薪酬,市場化退出”的理念充分借鑒到一重的改革過程中,實施了“一崗一契約、一年一考核”原則。
一重普通員工競聘上崗后,每人都要簽兩份合同,一份勞動合同、一份崗位合同,以勞動合同解決身份問題,以崗位合同解決能力和業績問題。
崗位合同中明確了工作職責、任務指標等崗位達標要求,不達標的各級領導干部,解除崗位聘用合同,一律“退長還員”,只保留相應系列職稱崗位和《勞動合同》的普通員工身份。一般員工崗位職責不達標,經兩次培訓上崗仍不合格的,解除崗位合同,同時解除勞動合同。
目前,一重已解除崗位聘用合同15人,解除勞動合同10人。這徹底根除了一重人“生是企業人、死是企業鬼”的陳舊思想,解決國有企業人員活力和動力不足的問題。
嚴管干部
劉明忠認為,管理也好、考核也罷,必須抓住主要矛盾,也就是各級管理者尤其是主要負責人,“普通員工能決定的東西很少,改革主要還是要改革干部。”
因此,一重在管理者的崗位合同中,在政治品性、考核指標、職工隊伍建設、產品質量、交貨期、安全環保以及廉潔從業等七個方面劃出紅線,一旦觸碰紅線就嚴肅處理。
比如,天津重工原領導班子因經營持續不力而先后進行兩輪調整,其中一次甚至“全體摘帽”。
“一般來說,再差的班子,換三遍也能好起來。”這是劉明忠多年來的經驗之談,“實在不行,單位消滅。”
目前,一重所屬天津重工整體運營明顯好轉且超額完成了年度經濟指標,成為一重為數不多的集團先進單位之一。
再比如前文提到的煉鋼廠,換了領導班子后,使得噸煉鋼成本由7442元降低到5000余元,按年產30萬噸鋼水計算,每年可直接節約成本超5億元左右,廢品率降低了,產能和效率提升了。
今年5月,技術專家劉伯鳴競聘為為水鍛廠副廠長。“以前下班可以吃點喝點,現在六點半到晚上十點都在忙。”劉伯鳴說,他不只要管生產,還得跟外部單位溝通。因為著急上火,鼻子都爛了。
五條通道
之前,一重的管理人員占比幾乎達到三分之一,管理崗成為最搶手的職位——不只是一重,好多國企都是一樣。其次搶手的,是營銷崗位,收入又高又風光。
劉明忠分析認為,造成這樣局面的根本原因,是國有企業缺乏更多的上升空間,當干部又沒有什么壓力。他認為,要徹底扭轉這種局面,一是要增強對干部的管理考核,二是要打通其他職業門類的上升通道。
改變是從技術和技能領域開始的。
劉明忠上任后的第三個月,一重下發文件,要求推選若干名首席技術專家和首席技能大師。經過20多位專家的多輪推選,包括劉伯鳴在內的3人當選首席技能大師。當選后,劉伯鳴每個月可以多拿3000元津貼,首席技術專家可以多拿5000元。
在他們之下,技術、技能人才分為若干等級。只要有能力,不用當干部也能有地位、拿高薪。
比如,一重所屬天津公司的技術總監是一重評選出的大國工匠,每年加6萬元津貼之外,還享受所在公司正職領導待遇。
當然他們的津貼不能白拿。以劉伯鳴為例,他每季度承擔3項技術課題,他手頭正在做的項目是支承輥瘦身。“在保證產品性能不變的前提下,支承輥減輕了5噸,可以節約5萬元,縮短10天工期”,劉伯鳴說,這樣的支承輥每季度要生產一百多根,每年可以降本約兩千萬元。
習近平在一重視察期間,劉伯鳴代表一重勞模第一個跟總書記握手,并向總書記介紹了一重技術人員打破國外壟斷、進行自主創新、降低生產成本的情況,總書記稱他為“有功之臣”。
現在,一重的大國工匠和首席技能大師的評選還在持續并且改進。按照構想,到“十三五”末的時候,大國工匠要達到20人,首席技能大師要達到80名。
“每年都要考核,不符合規定的及時退出”,張百忠說。
2017年,一重的人才分類增加到四種,除了管理、技術、技能之外,還增加了營銷。到了2018年,黨務人員也正在被列入其中。五種行當,各有檔級,各有要求。
在不斷改革人事制度的同時,一重也在完善薪酬分配體系,建立正常的工資增長機制,一重人的積極性被明顯調動了起來。
不過,劉明忠認為,一重的三項制度改革只取得了階段性成果,應該繼續深化。下一步,要在內部市場化選聘基礎上,不斷擴大外部市場化選聘比例,以及探索股權鼓勵、利潤分成等手段,進一步調動干部員工的積極性。
推進大集體改革 消除企業發展最大隱患
1978年開始,為了安置返城知青,解決城市待業青年就業問題。大批國有企業辦起了大集體企業,一重也不例外。“大集體企業使用了大廠的土地、設備,依托大廠生存,但產權關系并不清晰”,一重工會主席劉長韌說。
1982年起,一重的廠辦大集體就開始走下坡路。多年前,一重的68家大集體企業就都已經停產,員工自謀生路了。因為養老、醫療等問題沒有得到解決,廠辦大集體職工成為國企改革的重要不穩定因素。
在劉明忠上任之前,大集體員工時常上訪。“這個問題不解決,一重的健康發展就實現不了。”劉明忠決定,加快推進廠辦大集體改革。
在此之前,一重已對大集體摸過底,也試圖推進,但因為涉及人員太多,始終下不了狠心。具體經辦人對劉明忠表示,這個事太敏感了,不好弄。“你弄不了我找別人弄。”劉明忠毫不妥協。
黑龍江是國家確定的大集體改革試點省份,財政部、國資委和地方政府都很支持這一改革,并且有專項經費。劉明忠要求,一定要依托地方政策,用好國家政策,把好事辦好。
操作過程中,一重很重視改革的公開透明。涉及到的上萬大集體職工,身份核定后,在廠里張榜公布。然后逐一談話、簽字。簽字后就發放費用,同時解決了養老保險、醫療保險。盡管企業很困難,但劉明忠還是要求企業拿出了一部分資金,對此進行支持。
2018年3月31日,一重完成了12408人的安置工作,員工檔案移交到了齊齊哈爾市社保機構。
整體來看,一重的大集體改革是順暢的,也是成功的。但是,過程中也不乏驚險環節。有一段時間,五六百人的游行隊伍拉著橫幅,高喊口號,就堵在一重的大門口。還好,經過耐心溝通,最終沒有出現其他過激行為。
一重的大集體改革得到了國務委員王勇同志的充分肯定。
此外,一重的三供一業移交工作也有較大進展。“三供”已經移交完畢。還有30個社區19687戶102萬平米的物業正在移交。
甩下這些歷史包袱之后,一重可以輕裝上陣,搏擊風浪了。